— young cabbage —

自存- 鱼与雨

万年前写的一个小故事,每节只保留梗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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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年轻母亲带着五岁的儿子在街道上等公共汽车。城市因为一种干旱的侵袭,到处呈现出氧化的苹果那样的颜色。

母亲情绪烦躁,不怎么照看儿子,儿子裹在淡蓝色透明皱巴的雨衣里,愣神地站在旁边咬左手的手指,他的右手是木头做的。

母亲等得不耐烦,一把抱起儿子离开站台。跑了一段路后,公共汽车出现了,越过他们,震耳欲聋地驶走了,追不上。

儿子趴在母亲肩上,开始挣来挣去,揉着眼睛,缩起身子,表现得不舒服。母亲恼怒,把他放下,自己在前面走,儿子显得行走艰难,哭,跟在后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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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中,母亲表情疲惫,走向厨房,儿子跑进自己房间锁上门。

母亲准备晚餐,抓起一条围裙。

儿子将床边铺的一块白绒小地毯卷起来推到窗下,跪在床边,双手蒙眼,抽噎,雨水从眼角划出来。一会儿以后,儿子爬进床底下。

母亲剥豆子。

儿子费力地从床底下爬出来,跪在房间地板上,一边抹眼泪,一边拉衣裳拉链一样拉开自己的肚子,把被雨水浸透的器官一一揪出来,晾在地板上。地板上一小摊雨水。儿子使劲给自己控水。

母亲端着一碗豆粒,起身去水槽边,费力地拧开水龙头,水龙头里喷溅出一些浑浊的氧化苹果色的脏水,母亲惊慌,急忙想把它关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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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,母亲和女邻居谈话,讨论可能会有的限量供水通知,心绪不宁。

母亲在各个房间奋力清洗地板,到了儿子紧闭的房门前,看了看,没有进去,慢慢地打扫,远去。

儿子穿着雨衣,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广场上的一个喷泉旁玩儿,水上游着几只脏兮兮的水黾。

儿子得到了一朵非常小的花,捏着玩了一会儿后用一枚图钉把它固定在自己的木头右手上,伸出另一只正常的手搅水玩,不久开始绕着喷泉时跑时停。

一阵压得很低的淅沥沥声,儿子惊讶,停住。

忽然他表情难受,打了个冷战,捂着耳朵慢慢蹲下,长久地蹲着,缩成团,一动不动。

淅沥声变成哗哗哗声,间杂细小的咕噜声,随后一声高亢的当当哒哒。儿子猛地站起来,捂牢耳朵跑走,跑出小广场,顺着一波又一波起伏房屋间的无人街道往家跑。

家中,母亲正使劲试图拉开一扇锈窗,看到楼下远远地跑来了儿子,停住手,趴到旁边另一扇打开的窗户前,俯视。

儿子像一块笨重的饱水海绵一样跑,跑到楼下,费力地拉开铁门,跑了进去,铁门发出带锈的长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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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餐,灯光黯淡,母亲冷着脸站着给儿子盛饭,儿子只把正常的那只手搁在桌子上。

母亲盛满儿子的那碗,“笃”一声放在桌子上,离儿子很远,儿子伸长胳膊去拿,木头手扶在桌沿。

母亲给儿子的碗里盛了一些菜。儿子伸出手把碗筷拉到自己面前,动作缓慢,夹起碗中的肉,想放回盘子里。

母亲斥责他。儿子害怕,慢慢地吃米饭,一只手紧抱着碗。母亲骂他,伸手把他的筷子打到地上。

儿子害怕地哭,母亲打他,让他不要哭,儿子努力压制住哭声,母亲住了手。母亲让儿子滚回房间,儿子跑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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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,母亲的梦。她在小时候的家中,家人在杀鱼,鱼两面的鳞被咔呲咔呲地刮掉,溅了一地,死鱼的内脏被丢出来,内脏中一个难以名状的小东西爬出来逃走了,没人注意,她坐在一旁看到了,觉得很自然,不去理会。第二个梦,她是个女学生的时候,在无人的酷热午后走在一道篱笆前,虫子在草中鸣叫。她感到自己好像偷了别人的某样东西,惴惴不安,佯装无事。

母亲醒来起夜,光着脚,没有开灯。

儿子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,悄悄地用手帕擦自己的一小截骨头。母亲回到自己房间,躺在床上,因为冷而蜷缩起来,睁着眼听了听,没有听到什么声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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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,没有太阳但非常热,阴沉。母亲疲惫地在街上走。一个男人过来与她一起走,同她攀谈,讨论供水问题,母亲不看他,往前走,心不在焉地回应。

男人开玩笑地说到情况还会更坏,母亲猛然感到心惊,缓慢点点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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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太阳的上午,母亲收拾自己的卧室房间。儿子跑来站在她身旁,胆怯地等着,想跟她说什么事。

母亲被突然出现的儿子吓了一跳,斥责他,生气地走到衣柜前叠衣服。儿子胆怯,但仍跟着她。

不久,母亲厌烦地问他想做什么,儿子想要五角钱,母亲不理会他,板着脸。

过了一段时间,儿子又央求了一遍,母亲气恼地把没叠完的衣服往柜里一扔,不看他,走出房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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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天,午饭前的时间。母亲在厨房,从一只白桶里往米锅里舀水。

儿子搬一只小塑料凳到餐厅里,坐下,等待吃饭。母亲看到他早早地来等吃饭,心里厌恶。

儿子玩起钉在他木头手上的那颗小花,它已萎蔫,儿子把小图钉反复抠出来又扎进去。

母亲心里厌恨,把锅碗瓢盆弄出很大的声音,最后把锅使劲往水槽里一摔。

儿子注意到眼角渗出来一些雨渍,抬起手来想擦掉。

母亲走出厨房门,儿子立刻假装咬手指。

母亲早已看到,更加生气,过来责备他乱吃手指,扬手要打他的头。儿子害怕,后躲,和凳子一起摔倒在地,右胳膊肘发出响亮的咔声。儿子表情非常痛苦地哭起来,母亲惊了一下,快步走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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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,餐桌上放着冷了的晚饭,只有客厅开了昏暗的灯,儿子待在房间里没出来。

母亲心神不宁,待在阳台上往外看,女邻居与她打招呼。母亲回来,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,无法提起兴趣。

母亲拉开茶几的抽屉翻找东西,翻到一厚卷胶带,拿出来看,触到胶带断口参差崭新的咬印,赶快丢开,继续翻找,一阵搜寻后,未果,关上抽屉,倚到沙发背上,心神不宁地盯着电视屏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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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。母亲站在茶几前,叉腰看着天花板。 桌上扔着干巴巴的抹布,玻璃茶几面上满是刚擦过的斑驳的印痕。天花板上有一大块氧化黄色的洇湿。母亲吐口气,转身抓起抹布继续费力地擦拭茶几。

女邻居站在自家阳台上,仍然试图与母亲讨论供水问题。

母亲拼命想把家中各处瓷砖缝中渗出的氧化黄色去除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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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需要去领取正式限制供水的通知,走在街道上。街道又干又脏。母亲神情疲惫,疾步走。

母亲在一道红灯前等待,对面的路边岛上有一个小孩在惶惶地来回走,寻找什么东西,穿着袖口很脏的起球的毛衣。母亲发现那是儿子,吃惊,泛起一阵恐惧,没顾红灯,跑过马路。

儿子咬着手淌泪,看向别的地方,很深地喘了一口气。母亲大声呼喊,问儿子在做什么。看到她后儿子吓得站在原地,母亲觉得他样子像一只老鼠,感到一丝怜悯。

母亲赶到儿子旁边,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。儿子汹涌地流眼泪,在她的追问下艰难交代自己把一只五角硬币弄丢了。母亲问他从哪弄到的硬币,要去买什么。儿子哽咽,低头哭,被他压抑的哭声从他每一道缝里往外漏,声音古怪,这漏一点,那漏一点。

母亲沉默了一会儿,仍然感到怜悯他,让儿子带她去看他想买的东西。

不久母亲拎着买来的一袋生活用品走在街上。儿子跟在她身后,托着一个盛满水的小塑料袋,里面装着一条非常小的鱼。母亲不时回头看一看他,催促他走快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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限制供水实施。窗子外面,发出巨大轰鸣的破烂的公共汽车驶过街道,转弯。

母亲在阳台上奋力储水,准备洗衣裳。儿子跑来悄悄翻她打包起来堆到阳台上的一些准备扔掉的东西,同她隔了一长段距离。母亲抬头看到,大声斥责他,不准他接近那些水,儿子怯懦地跑掉。母亲对着儿子的背影骂他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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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子跑到自己玩耍的小广场上,捧着一个从那些垃圾中捡来的肥皂盒,里面盛着一小点水和他的那只小鱼。

儿子把皂盒浸进喷泉脏兮兮的水中,看着小鱼游走,拿回皂盒,把里面的水倒掉、抖干净,将盒盖盖好,站起来,跟着小鱼,绕着喷泉跑。儿子的木头手上扎着的小图钉已经没有了,小花已变为一道浆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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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。母亲疲惫、潦草地把饭菜在饭桌上摆好,看看墙上的钟。儿子没有来吃饭。

母亲生气,大声声称不会把饭送到儿子屋里,把筷子勺子摔在桌上。

过了一会仍没有声音回应她。母亲使劲一推桌子,恶狠狠地大吼,让儿子以后也不要出来吃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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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子靠墙坐在地板上,紧紧捂着耳朵,鼻子和眼眶里往外流出雨水。不久他忍受不了,藏到自己床底下,呜呜地低声哭。

过了一段时间,儿子费力地爬出来,嘴角一道道雨水,跪在地板上,肚子里一阵很像鞋子在黏泥里踩踏的声音。儿子拉开自己的肚子,把器官都倾倒出来。地板上,一些器官在一大摊雨水里乱扑腾,啪啪作响,声音很像一条条被抛上岸的滑溜黏的鱼。

儿子冻得哆哆嗦嗦,视线模糊,使劲想要喷出鼻子里堵着的雨水,低声压抑地哭,趴下来,把床底下的一条被子扯出来裹住自己,坐着,打自己的耳朵,想把里面的雨水弄出来,用被子去擦地板上的雨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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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在自己的卧室里,裹在一条薄薄的毛毯里沉睡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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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个夜晚。母亲在自己房间,疲惫,脸贴在镜子上,扯掉支棱在嘴唇周围的一些死皮,烦躁地叹气,向浴室里看去。浴室的地砖与墙上瓷砖缝里都是颜色更深的氧化黄色沉积物。

白天。母亲跪着费劲地用抹布擦墙壁下方瓷砖隙里的氧化黄色积物,脚旁放着工具与一只盛水的瓶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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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已过去若干天)

母亲的梦,她小时候。之前两个梦的重复,接着是第二个梦的续接:她一个人坐在公共汽车的后座,旁边隔开一段距离,平放着一个头部很丑陋的穿着毛衣的木头玩偶。

楼下不知有谁经过,大声清了清嗓子。母亲惊醒。深夜。一醒来她就感到非常干燥难耐,嗓子疼痛,坐起来,听到屋外有声响,将一只耳朵朝向房门,掀被子下床,开门缝看。厨房里亮着灯。母亲无声地走出房门,站在一面墙后,向厨房看去。

儿子踮着脚从冰箱里找到了半小碗剩饭,极轻地关上冰箱门,坐到餐桌边,拿起一把勺子,小心翼翼往嘴里送,咀嚼起来的动作很像在哽咽。

母亲看到儿子旁边摆着一个小肥皂盒,里面盛着一小点水,以及她小时候见到过的从死鱼里逃出去的那只难以名状的小活物。母亲瞪大眼地望着它和儿子,屏住呼吸看。儿子不断小心胆怯地往嘴里填着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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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上午。母亲站在儿子门前,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,没有动。

门从里面响了一声,轻轻打开了,儿子在门后,正准备出来,看到她,胆怯地站住。

母亲退后一步,让他出来吃饭。

儿子神情松弛下来,用惊讶、受宠又努力克制的眼神看着她。

看到这样的眼神,母亲又感到一阵怜悯,转身走开,吩咐儿子把手洗干净。

儿子乖乖去洗手。母亲站在桌边盛饭。儿子走回来,伸出两只手给她看,示意自己按要求洗完了。母亲点点头,让他坐下吃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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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推门进入儿子的房间,慢慢地四处翻看,没有找到什么东西。白绒的小地毯非常脏,床单与被子很旧。母亲掀开被子,被子下面儿子还塞了一条脏兮兮的浴巾。地面干燥。母亲拉开桌子的抽屉,里面放着儿子从她的东西里捡来的剪刀、抹布等等小东西。屋顶是倾斜的,母亲趴到窗户边,朝外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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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已过去若干天,其间儿子每天都能饱腹)

光线充足的白天。窗外一阵车来车往声。儿子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,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白色小套头衫。

儿子用剪刀把一些非常纤细的半透明小软管一段段细心地剪至更细,时而用嘴咬一咬,抹掉小软管内壁的一些痕迹。在他面前摆了许多破损的小工具和小东西,有些颜色与形状都难以形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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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在阳台洗衣服。白色的小方砖地板已被她清洗过一遍,显得很干净。白色洗衣机旁摆着许多塑料盆,每只都盛有一小点儿水。破烂的公共汽车在外面远远地鸣笛。母亲蹲着,用清澈的水洗几件衣裳。

儿子无声地过来,站在旁边看她。母亲洗了一会儿衣裳,转头看到了他,问他有什么事。儿子有点胆怯,欲言又止。母亲甩一下垂到额上的一绺头发,又问了他一遍。

儿子把手里的一只稚拙小人拿给她看。母亲手上有些泡沫,接过来举到眼前看,泡沫沾到小人身上。小人有胶质的透明身体,盛满水,四肢部位嵌着缠了透明胶带的细小骨头,末端做成手脚形状,可以活动,肚子里有一些绑在一起的代表器官的各种颜色的小东西,肚子外面贴着四颗小纽扣。

母亲轻轻捏了一下小人的圆肚子,“咕咕”,发黄的水在它的四肢躯干间流淌。

母亲问儿子是否是他做的,儿子点头。母亲问他做这个用来干什么,儿子有点胆怯,指指自己,说“用自己做的”。母亲没有听清,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小人,称赞了儿子,儿子眼睛明亮起来,看看她。母亲把小人还给儿子,感到酸涩,摸摸他的头,叫他继续去玩,儿子跑走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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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线刺目的白天。干旱仍持续,街道上各处建筑的氧化黄色更加突出,路边岛的方砖隙里满是氧化黄的积垢。

母亲需要去领取新的限水通知,抱着儿子,跑了一段后沿着街道走,上气不接下气。从他们身后开来的公共汽车呼啸着开到前头去,像苍蝇一样激烈咆哮。母亲喘着粗气,无力喊住它,再次开始奋力向前跑。

破烂的公共汽车的外壳开裂了一大片,露出下面一层亮色,好像在外壳下还裹了一辆较小的车。母亲向前跑,见此搂紧儿子,惊讶地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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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04-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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